编者按: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是国家发改委重要经济研究机构。该院鼓励科研人员调研国情,见微知著,走出书斋以接地气。本网从众多调研成果中选其36篇独家连载,以飨读者。
如何破解"化工围江"困局?
——对湖北省枝江市沿江化工企业"关改搬转"工作的调研和思考
能源研究所 熊华文
我的家乡在湖北省枝江市,是长江三峡的东大门。枝江以江为名、因水而兴,长江流经枝江102公里,占全省的1/10、宜昌市的1/3,是枝江发展的命脉之所系。同时,枝江也是湖北省化工产业聚集区之一。截至2016年底,全市共有化工企业26家,其中园区内19家、园区外7家,年生产总值149.1亿元,化工产业产值占全市规模工业总产值比重达到36%,是重点支柱产业。但由于历史原因,化工企业大都沿长江布局,长期以来"化工围江"、"三废"污染等问题较为突出,长江沿线环境承载力接近饱和。
去年来,枝江市牢记习近平总书记"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的重要讲话精神,全力破除"化工围江",实现园区、企业、产业"三个转型升级",确保一江清水浩荡东流。其多措并举解决"化工围江"的典型经验做法获国务院通报表扬。这次春节返乡期间,我走访了当地部分政府部门、企业及居民住户,实地考察了姚家港化工园区,现将调研发现及相关思考报告如下。
一、做法:壮士断腕,聚力"三转"
一是企业向"智能化"转,变企业"搬迁转移"阵痛为"涅槃重生"机遇。在推动化工企业"关改搬转"过程中,引导企业在搬迁中同步实现工艺、设备、产品、管理"四个升级"。目前,枝江26家化工企业已关停3家、搬迁入园2家、就地转型14家,6家搬迁企业已全面开工,1家已完成搬迁方案。三宁公司实现搬迁入园、转型升级"两步并作一步走",不断加大在科技创新、循环利用、"两化"融合上的投入力度,顺利通过国家两化融合管理体系贯标评定、获评省级智能制造试点示范企业。山水化工在搬迁过程中大力建设智能工厂,引进国际领先的密闭进料、自动清洗、高速离心喷雾干燥及零极距离子膜等先进技术,利用DCS系统实现生产过程精准控制,使能量利用率提高30%,工艺冷却水100%循环利用。
二是园区向"循环化"转,坚持高起点规划、高标准建设、高端化发展的"三高"标准。以姚家港化工园成为国家重点支持循环化改造示范园区和宜昌市优先提升园区机遇,与中国化学工程集团合作,按照环保安全、工艺装备、入园企业、循环利用、园区管理、社会贡献"六个一流"标准,瞄准"国际一流绿色循环化工园区"目标,共同打造沿江化工企业搬迁转型承载区,推动化工产业集群成链发展。目前已累计投入40亿元,建成20公里公共物料管廊,实施关键补链项目10个,构建循环经济产业链10余条,形成了"资源综合利用、产业共生耦合"的循环经济模式,园区资源能源产出率提升30%以上。
三是产业向"高端化"转,加快新旧动能转换。以总投资100亿元的三宁化工乙二醇等重大转型升级项目为带动,全市化工产业加快转向高端化、绿色化。目前,以低端肥料和基础化工原料为主的传统化工,已初步转型为以化工新材料为主,高端精细化工、高端农用化工为两翼的"一主两翼"新型化工,其中化工新材料正向锂电新能源延伸转型。
二、启示:凝聚共识,以退为进
一是统一思想、凝聚共识,激发内生动力。在政府层面,提高政治站位,将抓好沿江化工企业"关改搬转"作为长江经济带永续高质量发展的千年大计,坚决摒弃以牺牲环境换取一时的经济增长,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在企业层面,引导企业廓清对化工产业转型升级的认识,坚决克服"不转型照样能延续发展"的侥幸心理,全员增强"早转早主动、越慢越被动"的危机意识。企业家们一致认为,加快化工产业转型升级,并非党委政府跟企业过不去,而恰恰是尊重市场规律,倒逼企业着眼长远研究市场、立足转型寻找机遇、时不我待抢下先手的生存之战,企业纷纷行动,争当"升班马"、不当"留级生"。比如恒友化工,主动提标升级安全环保和生产工艺,当同行因安全环保丧失了市场后,其主打产品五氯吡啶市场份额由原来的30%跃升至60%,抢占了发展先机。
二是多措并举、分类施策,政府管理服务精细化、科学化。对全市26家化工企业全面体检、列出清单,"一企一策"推进"关改搬转"工作。依法关停3家环保不达标化工企业,全面落实"四清"要求,1家企业厂房设备作为化工博物馆遗址保留,另2家企业正加快土壤治理修复。推动9家企业(装置)搬迁转型,视搬迁转型企业为新招商引资项目,享受项目供地、税收、贷款贴息、先进设备购置补贴等扶持政策,已供地6000余亩,积极开展银政企对接活动,新增融资授信近50亿元,争取宜昌市重点产业发展基金3400万元。加快14家企业就地转型升级,支持企业实施总投资82.6亿元的安全环保提标、资源循环利用、生产节本增效、产品创新升级等技改项目,6家企业完成改造,8家企业加快建设,2020年底可全部建成投产。
三是有"破"更有"立",实现腾笼换鸟、凤凰涅槃。实践证明,沿江化工企业整治是"危"更是"机",有"破"更有"立"。开元化工是枝江重点化工企业,建厂20年,在转型升级中进展缓慢。2017年3月,市政府投融资平台金润源集团主动介入,联合多方"把脉会诊",发现其产品高纯硫酸锰是生产锂电池重要原料,双方决定联合开发锂离子电池材料生产项目。为争取时间、抢得先机,金润源收购僵尸企业200亩闲置厂房,改造翻新用于锂电池新项目。因节省了厂房建设时间,从项目开工到投产仅5个月,实现当年签约、当年建成、当年投产。为完善产业链,金润源"以链引才招商",引进锂电池行业知名专家胡国荣团队开展产学研合作,锂电池工程技术研究院落地建设;引进锂电池隔膜、电解液、电池外壳、电芯等一批投资过10亿元项目,形成从锂电池原料到成品的完整产业链闭环,年产值将过百亿元,成为全省最大的锂电池生产基地。这就是"无中生有"育动能的生动案例,依托一个化工企业转型升级和一项产学研成果转化嫁接出锂电新能源产业。
三、思考:治好"长江病痛"三大难题待解
虽然枝江市为破解"化工围江"困局开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取得了令人欢欣鼓舞的成绩,但从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整体性和治好"长江病痛"的系统性层面看,仍然有很多难题需要破解、很多障碍需要克服,必须做到总体谋划、久久为功。结合长江经济带11个省市相关工作的整体推进情况,个人认为目前有三大难题值得关注和思考。
一是"壮士断腕"之后失血与阵痛带来的风险隐患不可忽视。在诸多媒体关于破除"化工围江"、整治化工污染的报道中都不约而同地用到了一个词--"壮士断腕"。当然,这首先意味着决心和勇气,但其背后的风险和代价也不可忽视。2017年宜昌市共有25家化工企业关停,57家企业停产整改,26家企业搬迁、转产,固定资产投资和地方财政总收入下降超过10%,地区生产总值增速仅为2.4%,在全省垫底。正在实施的沿江一公里化工企业"清零行动",涉及企业134家、资产1284亿元、职工5.25万人,工人安置、医疗保险、养老保险等都是棘手难题。一面是削减旧动能的阵痛,一面是生态修复的账单,财政收支"一减一增"带来的地方财政可持续性压力在清理地方债务、防范金融风险的大背景下更加突出。
二是沿江化工产业转型形成的产业趋同和同质竞争现象更加凸显。长江沿岸化工企业"关改搬转"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产业的转型升级,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产业要向集聚化、精细化、高端化转变。但从实践来看,沿江各省市产业同构化现象严重,经济互补性不强,错位发展、协同发展的程度不足,"一盘棋"思维不够。例如,11省市中将电子信息列为主导产业的有9个,汽车、石化、装备制造列为主导产业的有6个;安徽皖江城市带建设和湖北长江经济带开放开发战略产业定位基本雷同。产业的同构化造成同质化竞争,势必进一步导致低水平重复建设和资源浪费,未来"高端"产业和新兴产业出现产能过剩也可能不足为怪。
三是保障长江生态"长治久安"的市场化机制和经济手段、法律手段运用仍然需要继续探索。现阶段各地政府破除"化工围江"的基本措施还是以强制性的行政式命令为主,"铁腕"、"强力"、"取缔"等词句频频见诸报端。当然,在长江污染防治和生态保护历史欠账较多、需要短时间内打"歼灭战"取得重点突破的背景下,广泛运用行政手段是必须的。未来着眼长远,坚持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使绿水青山产生巨大生态效益、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则必须加快可持续的、长效的市场化机制和经济手段、法律手段的探索、创新和运用。重点是三个方面,一是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和路径,将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二是推动生态环境破坏的外部成本内部化,按照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激励和倒逼企业自觉行动;三是建立合理的利益分享机制、生态补偿机制,调节各市场主体、流域上下游、污染防治地区和污染产生/受益地区之间的利益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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