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是国家发改委重要经济研究机构。该院鼓励科研人员调研国情,见微知著,走出书斋以接地气。本网从众多调研成果中选其36篇独家连载,以飨读者。
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思考
——以湖南省邵东县为例
市场与价格研究所 梁俊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强调"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2017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更是作出一个重大判断,即由"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是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时代的基本特征,并正式定调推动"高质量发展"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确定发展战略,制定经济政策,实施宏观调控的根本要求,这为推动我国县域经济发展指明了方向。于此同时,我国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目前共有1347个县,不同地区的县域经济发展往往各具特点,因此在推动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既要把握宏观上的方向性,又要在微观上结合县域经济的代表性和独特性,"宜农则农""宜工则工""宜商则商""宜旅则旅",做到因地制宜,因县施策。
一、调研背景和调研方式
(一)调研背景
邵东县地处湖南省中部,隶属于湖南省邵阳市,民营经常活跃,轻工业发达,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被确定为"湖南省民营经济发展和改革试验区",被称为"湖南的温州""百工之乡、商贸之城"。邵东的县域经济具有较强的典型性和代表性,一方面,作为民营经济强县,其在没有明显资源优势的情况下,将一些竞争激烈的产业(如打火机、箱包)的市场份额做到了全国第一,甚至全球第一,是"市场化改变命运"的典型。另一方面,作为中部地区县城,其发展并未明显超越当前阶段,城镇化和工业化的推进依然有较大空间,仍然存在产业结构不优,基础设施偏弱,城乡差距较大等一些阶段性、结构性的问题。
今年春节期间,笔者利用回家过年的时机,对家乡邵东县进行了调研,获得了一些新的感性认识和资料。笔者拟结合这些信息以及对家乡的了解,对邵东县高质量发展做了一些思考,为推动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案例支撑和思路建议。
(二)调研方法
本次调研采用了现场走访、咨询交流和公开渠道资料搜集三种方法。
现场走访:采取了点面结合的方式,在"面"上,主要是坐车环顾了县城主要街道和区域,以增加对县容县貌变化的感性认识;在"点"上,重点走访了过去比较熟悉的一些地点,比如亲友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过去曾去过且印象比较深刻的地方,并与当地居民进行攀谈了解。
咨询交流:通过电话或面对面交流的方式,向亲朋好友咨询请教一些问题。
公开渠道资料搜集:从省市县三级政府网站、统计局网站以及主流媒体搜集近年来关于邵东县域经济发展的文字和数据资料。
二、邵东县经济基础良好,商业文化浓厚,轻工业实力雄厚,具备一定高质量发展的基础
(一)经济基础良好:转型升级势头迅猛,对外贸易实力强劲
邵东一直是湖南省的经济强县,在湖南省2017年度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推进工作考评中,邵东县名列全省20个经济强县(市)的第四位。2017年,邵东县的地区生产总值、财政收入等指标均位列全省前十。近年来,邵东县大力培育新动能,转型升级快速推进,反映增长质量的指标显著提升,2017年,邵东城镇居民收入增速、高新技术增加值占GDP比重、规模以上农产品加工企业占农业比重以及高新技术增加值占GDP比重四个指标分别位列全省第一二三四位。此外,邵东经济有典型的出口导向型特点,主要生产劳动密集型的轻工业产品,大量产品都供出口,一些优势产品,如打火机、箱包等,在全国乃至全球都占有极高的市场份额。2017年邵东进出口总额达到了6.79亿美元,出口退税6.2亿元,排名全省第二,仅次于长沙。
(二)商业文化浓厚:崇尚务实苦干的精神,走"小商品,大市场"的道路
邵东人的商业文化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小有名气,民营经济异常活跃,被称为"湖南的温州"。对于邵东的经商文化,笔者从小就深有感触。一方面,笔者小时候的同学很多都来自商人家庭,笔者小学时就读于父母所在单位的子弟学校,这个学校也对外招生,当时班上的非职工子弟,基本上清一色地来自商人家庭。另一方面,邵东的富有商人特别多,经常能看到各种豪车。读大学之前,笔者没有长时间离开过邵东,当笔者在某省会城市度过了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并回到家乡后,发现在邵东这样一个小县城见到各种豪车的频率甚至远高于一些省会城市。邵东人做生意有一种务实苦干的精神,只要有一分钱赚,邵东商人都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虽然他们生产和经营的大多是劳动密集型的低附加值产品,但凭借着拼命压低成本和积极开拓市场,多年来,邵东货在国内甚至国外一些市场都一直保有一席之地。
(三)轻工业实力雄厚:打火机"点亮全世界",五金、书包、药材畅销全中国
邵东的四大品牌产品在全国乃至全球都具有重要的市场份额,全球70%的打火机,全国40%的小五金、70%的书包以及25%的中药材都来自邵东。(1)打火机。邵东是"中国打火机出口第一县",目前年产打火机120亿只以上,产品多达300多款,远销全球78个国家,在邵东流行一句话,叫"邵东打火机,点亮全世界"。(2)小五金。邵东有"五金之乡"的美誉,五金产业起步早、发展快、种类多、总量大,主要产品有扳手、钳子、锤子三大系列130余种,年生产能力3亿套件,产品70%用于出口,邵东的五金工业园区就在笔者家附近,从小笔者家中的五金产品都在这里购买,物美价廉。(3)药材。邵东廉桥镇的中药材市场是全国十大专业药材市场之一,廉桥也因此有了"南国药都"的美誉,廉桥镇有大量经营中药材的商户,目前经营的中药材超过2000种,平时只要开车进入廉桥,远远地就能闻到浓浓的药材味。(4)箱包皮具。邵东是湖南省唯一的全国皮革箱包生产基地,2013年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和中国皮革协会授予"中国箱包皮具产业基地"牌匾,目前产品远销70多个国家和地区,书包销量占全国70%的份额,义乌外贸出口箱包的70%源自邵东。
(四)环境显著提升:环境治理保护重拳出击,城乡环境旧貌换新颜
笔者过去一直住在邵东县城,小时候对邵东县城环境一个很直观的感受就是"脏乱差",垃圾堆随处可见。然而近几年,邵东的城市环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年回家都会发现很多环境改善之处。今年过年时,一些朋友告知,近几年,县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人力和物力来推进环保。一方面,近几年环保督察明显趋严,县领导对环保问题空前重视;另一方面,邵东的撤县立市已被提上了日程(《湖南省推进新型城镇化实施纲要(2014-2020年)》提出支持邵东等县撤县设市),环保作为设市的一个重要考核指标,县政府对此不敢有丝毫懈怠。今年过年期间,随处可见奔驰在大街小巷的三轮摩托车,用喇叭高声喊着"严禁燃放烟花爆竹"。邵东县县长在2018年的县委经济工作会议上报告了2017年环保工作成就单,由此可见环保工作力度的一斑:2017年全县整改落实中央环保督察组交办问题49个、省市交办问题16个。关停非法粘土砖厂77家,退出造纸企业7家,污水处理厂二期建成营运,污水处理率达90.1%。实施"四边五年"绿色行动,完成人工造林3.71万亩,全年空气优良率达85%。
(五)民生持续改善:教育事业稳步发展,脱贫攻坚取得突破
近年来,邵东县高度重视民生改善,加大资金投入,狠抓政策落实,在教育和脱贫攻坚等领域取得显著成效。教育方面,自2014年启动"全面改薄"以来,全县累计投入资金1.7亿元,77所完全小学以上规模学校创建成合格学校。过年期间笔者专程走访了邵东县第四完全小学,这所学校是最近几年新建的一所小学,该学校所在位置曾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国企附属子弟学校,重建后,校园基础设施明显改善,原来破旧的校舍变成了现代化的教学楼,运动设施也非常齐备,人工草皮足球场、塑胶跑道、高标准篮球场一应俱全。高中教育也取得了长足进展,据一位长辈透露,近年来,邵东县的王牌中学邵东一中狠抓生源和教学质量,一二本上线人数逐年增加,高分考生越来越多。扶贫方面,邵东县积极探索符合地方实际的产业扶贫、就业扶贫、金融扶贫、电商扶贫、科技扶贫等多种扶贫方式,建立了脱贫攻坚联席会议制度,2018年,邵东县已经完成了40个省定贫困村的退出和20750个贫困人口的脱贫任务。
三、高质量发展挑战
(一)从经济总体层面来看,宏观上尽管没有"脱实",但存在"向虚"特征;微观上家族企业偏多,企业"小、散、弱",缺少龙头企业
实体经济是邵东的"立身之本",邵东县一直重视实体经济发展,但随着一二线城市房地产调控的收紧,越来越多的资本涌入邵东这样的四五线城市。这几年春节回家,一个很直观的感受就是,县城内的高层商品楼越来越多,然而,和这些楼房一样高的是它的空置率。这两年,碧桂园进军邵东房地产市场,开发了几个高端楼盘,而其他一些本地的、外地的不知名房企也开始在邵东购地造楼。由于缺乏有带动力的支柱产业,以及"留不住人",不少楼盘住房销售状况不太乐观,空置率较高,房价也一直上不去。5年前邵东县城内的商品房均价在2500元/平米左右,现在依然不到3000元/平米,最高端楼盘之一的"高铁+学区房"也只在5000元/平米左右,价格较"亲民"。目前来看,邵东的商品楼供给过剩较严重,未来几年,房地产去库存压力较大。此外,邵东的企业有"两多两少"的特点,即:家族企业多,现代企业少,老板多,企业家少。这些企业普遍存在经营粗放,规模小,管理不规范的问题。全县缺少在全国有影响力的龙头企业,以及品牌产品,假冒伪劣产品问题仍然较普遍。
(二)从产业层面看,产业结构低端化,缺少核心竞争优势;文化产业发展不能满足县城人民日益增长的文化产品需求
邵东县的几大轻工产业尽管产量高、市场份额大,具有一定规模和渠道优势,但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普遍存在产品技术含量不高,附加值低的特点。在邵东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大意是:邵东打火机曾经面临一个强大的对手--广东打火机,两边曾经为了赢得海外市场进行过惨烈的成本战和价格战,最后邵东把成本压低至比广东低一分钱,并凭借这一分钱的成本优势,取代了广东,成为中国乃至全球最大的打火机出口市场。微弱的成本优势曾被当做佳话,但也意味着巨大的市场风险,尤其在当前劳动力成本不断攀升的环境下,企业如不进行转型发展,利润空间将不断被压缩,市场也可能被成本更低的竞争者抢占。这几年过年回家,笔者都会与家乡的朋友交流,经常听到的一种说法是,"现在邵东做生意越来越难了,很多商人都亏损、破产了"。这个说法在笔者一些朋友的家庭中得到了验证,笔者一个高中同学的父母最近几年就因为经营皮革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钱,现在几个孩子都在帮父母还债。此外,邵东目前文化产业发展滞后,文化产品供给不足,这与新时代人们日益增长的需求,特别是巨大的文化产品需求之间存在较大缺口。最近四五年,邵东才有了第一个电影院,虽然近两年电影院的数量达到了4家,但依然远远无法满足需求。今年春节期间笔者曾想去观看口碑火爆的电影《流浪地球》,然而连续几天都买不到票。
(三)从社会层面看,收入差距、城乡差距较大;高质量公共产品供给严重不足
当前邵东发展不平衡问题较为突出,一方面,社会各阶层收入差距较大,尽管邵东有不少富商,但农业人口和工薪阶层数量依然众多,他们的总体收入水平偏低,贫富差距较大。笔者的一个高中同学目前在邵东开淘宝店,雇了10几个人做客服,他告诉笔者,现在邵东雇人成本还是比较低的,开2000左右的工资就能找到人做客服,远低于长沙。此外,邵东城乡差距较大,比如,在县城已经开通高铁,进入"长沙一小时经济圈"的今天,邵东很多乡村地区仍然路况糟糕,笔者朋友吐槽,一到下雨天,邵东很多乡村的乡道上就会变得坑坑洼洼,下大雨的话,车根本开不动。除了收入差距、城乡差距问题,邵东公共产品的供给也不足。目前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公园--昭阳公园,这里几乎成了节假日里县城内唯一可去游玩之处,一到节假日便人满为患。
(四)从环境保护方面看,一边大力抓环保,一边过快推进城镇化,毁林圈田,环保有"掩耳盗铃"之嫌,污水是少了,但小河也没了
尽管近年来邵东在环保方面投入巨大,也取得了积极的成效,但另一方面,邵东过快的开发速度也使得青山绿水农田越来越少,污水直接排放到小河的现象是减少了,但小河也没了。笔者的家这20年来都没搬过,过去笔者家门口都是青山小溪和农田,一到夏天的晚上便能听到一阵阵蛙鸣,这种惬意的感觉一直记忆犹新,然而,近年来,随着开发的高速进行,笔者的家不断"向县中心转移",一开始还在城乡结合部,随后就到了城市边缘,现在"挪到了"城市中心。目前,这种城镇化的速度并没有放缓,每年依然有大量的农田被征用,山头被削平。大量高楼拔地而起,房子是越来越多,但人却越来越少。这种脱离市场需求和地方实际,过快推进城镇化的现象,实际上是对资源的严重浪费和对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
四、高质量发展的对策
(一)加快房地产去库存,遏制经济"向虚"趋势;抓好"两个转变",即引导个体户向企业转变,引导老板向企业家转变
在去库存方面,一方面,要严格控制房地产开发增量。政府要强化主体责任,严格控制土地供给数量和节奏,加强土地用途管控,控制每年房地产新增投资规模。另一方面,要努力消化房地产存量,银行应积极配合,与政府配套政策形成联动,加大对机构和家庭购房者的买方贷款支持力度,让买房者能以更低的首付款进入市场,并可考虑以同期居民存款利率作为房贷利率基准并适度适时从优放贷。在抓好"两个转变"方面,要加强宣传、引导和教育,努力培育一批有潜力、有前景的公司型企业,培育一批会管理、会变革的企业家。引导企业建立职业经理人制度,借助资源、资本和机制的力量,推动本地企业优化转型、焕发生机、做大做强。
(二)加快传统产业的改造升级和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引进,大力发展文化产业
要大力推进创新,一是要积极对接湖南省的高等院校(如长沙理工大学、湖南工程大学、邵阳学院等),在现有基础较好的工业园区探索建设一批大学创新港,力争培育一批高新技术企业。二是要以现有的智能制造研究院、锐科机器人为重点,在加强建设的同时,进一步加大高技术企业的引进,为本土企业提供整体技术、设备、人才支撑,提升行业整体水平。在发展文化产业方面,要扩大宣传和招商引资力度,并在必要时提供一定的税收减免,以吸引优秀文化企业来邵东发展,为老百姓提供更多更好的文化产品。
(三)加强职业技能培训和创业培训,多渠道扩大就业,提升收入水平;增加优质公共产品供给
一方面,要加强职业技能培训。结合本地就业市场需求,面向城乡各类有就业要求和培训愿望的劳动者开展多种形式就业技能培训,强化实际操作技能训练和职业素质培养,使他们达到上岗要求或掌握初级以上职业技能,对农村转移就业劳动者和城镇登记失业人员,要重点开展初级技能培训,使其掌握就业的一技之长。另一方面,要针对创业者特点和创业不同阶段的需求,开展多种形式的创业培训。在增加优质公共产品供给方面,要增加地方专项财政投入,加快教育、医疗卫生、文化、体育、养老、婴幼儿托育等设施建设,为全县人民提供更加优质的基本公共服务。
(四)继续推进环境保护和环境治理,严守生态红线和保护耕地,提高土地利用效率,而不是盲目铺摊子
一方面,要继续加大环保治理力度,打赢"蓝天碧水保卫战",落实河长制相关工作机制,扎实开展邵东的邵水和蒸水流域综合治理,提高城乡生活污水及垃圾处理率,加强大气污染防治,加强城市扬尘污染管控,淘汰黄标车,严控机动车尾气。另一方面,要按照十九大报告的要求,加快完成全县生态保护红线、永久基本农田、城镇开发边界三条控制线划定工作,并以这三大硬约束指标来约束过度的工业开发,倒逼走集约节约发展之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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